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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份口供

    那晚我跟他分开之后在路上就被人拦了,对方是个绿毛,发色在路灯底下尤其绚烂;跟了俩小弟,没啥特点,不好辨认。我看不上眼,只想绕路走开。“美女,”他笑着说(我甚至懒得用坏笑这个词,太抬举他了),“这么晚了还不回家,哥哥们送你回去呗?”我乜了他们一眼,打算再绕远一点,手指在手机上悄悄拨号。然而他们并不想放我过去,三个人把我围住。我好声好气地逗他们说,“这是哪儿啊大哥们,你们能报个地址让我家里人来接我吗?”

    “你管这是哪儿呢,”另一个人笑着说,“只需要知道哥哥们保准伺候得你开心就行。”

    我暗自翻了个白眼,心说,你们这样的废物我一个人能干倒一打。电话应该通了,我听见他“喂”了一声,准确地说是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,然后就没声儿了。我抖了一下,然后说,“哥哥们,今天放过我行不行?你们是哪个兄弟手下做事的,我说不定跟你们大哥有些交情——”

    我被狠狠推了一下,然后直接被按到某个人怀里,他一边揉捏我的屁股一边隔着羽绒服试探我前胸,说,“狗日的烂婊子,老子管你跟谁有交情,你敢说出去老子杀了你全家!”

    “说什么呢,”我嗔笑着按住他的胸口,拉住他的拉链,他放开我,然后我非常用力地推了他一把,结果向后一个踉跄但很快就顿住了脚步。他的同伴慌乱地去扶他,但是没扶上,反而跟他一块儿倒下去了。之前那个推我的人按住我的肩膀,我记得背负投的技巧,之前跟老马哥的下属学过几招,教我那小兄弟人还挺帅的。手腕,拿住了,手臂靠近腋窝处,捏住了;臀后顶,弯腰曲背,往前一送,又砸到倒在地上的两个;人倒下去,我退出来。他们三个在地上骂人骂得挺带劲的,应该没死,所以我看了一会儿周围,旁边有个垃圾桶,我气喘吁吁地把它们推倒压在他们身上,权当寒冷冬夜一床不合格的被子吧。

    我的手有点发抖,很久没搬过这么重的重物了;我指的是垃圾桶。但现在似乎因为热血沸腾而不觉得寒冷,连暴露在空气里不停颤抖的手都不觉得冷,连步伐都变得有力起来而不用原地踏步保持温度了。颤颤巍巍地掏出手机,刚刚显示电话还没挂,我仍在通话中,我抬头看四周又低头看手机;现在挂了。我锁屏了,又把手机收进荷包里四处寻找,他应该还在附近,怎么还没过来找我?我在四下张望,刚刚在不远处的路灯底下看到一个放下手机的人,那总不会——

    我朝那边疑惑地看了一眼,对方在朝我招手。我往那边走了几步,然后小跑,然后是奔跑——我跑到他面前减速停下,扶着膝盖喘气,过了好一会儿也仍然气喘吁吁的样子。我抬头看他,他手本来一直揣兜儿里,现在掏出一张纸来蹲下来给我擦汗,把黏在额上的头发也一并撩到耳后,笑着说,“下次记得戴手套。”

    那时候我对他的凶名还不太了解,我以为他只是能打,而且打倒过几个人,但他这笑容看起来很惊悚,在惨败灯光下尤其如是。他似乎看着我被他们包围推搡,还有后来我的反击——他大概就站在路灯底下看了全程。我盯着他看,他本来笑着,然后似乎变得不自在起来,就收回笑容站起来说,“咋了?”

    我摇了摇头,一个人往回走。他追上了抓住我的胳膊,说,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了,”我说,“你腿还没修养好,回去休息吧。”“别介,”他说,“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。”我点点头,抱着手臂望向一边。我看了一下,在路灯下其实看不太清楚黑暗处发生的事情,至少我看不清,他似乎朝那几个人那边走过去了,然后叮铃桄榔一阵响;他又从那边走过来,说,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我一个人往我住处走,他追上来拉着我的手夹在臂下,我也没甩开,两个人在路上并排彳亍。等到了宿舍楼下,他松开胳膊,但仍然牵着我说,“来个吻别呗?”

    其实我不太情愿,但我还是吻了他。他对这个动作比我热切得多,扣着我的头就把我抵到墙边,吻得津液作响,引得我浑身燥热。

    “李丰,李丰田……”我在他吻我的间隙里皱着眉喊他的名字。他变本加厉地把手伸进我的牛仔裤,我看着他的眼睛说,“不行……不行!”他把我的反对都从唇舌吸走吞进肚子里,又想把我抱起来;而我想推开他。他转而捏着我的手到他唇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亲吻,然后又朝下引去。他的手很热,但我却有点冷。他想抬起我的腿,我甩开他的手,然后——“啪”地一声,我打了他一巴掌。他没捂脸,也没什么动作,也没什么表情,他在等我解释。

    我有点发抖,此刻说话也带哭腔,“我都说了不能做了,你几个意思?你要zuoai找别人去,我说了今天不开张那就是不开张!”他低头沉默了许久,又抬头吸了下鼻子说,“行。”

    “好走不送,”我说。我已经冷静下来了,我根本不知道李丰田是什么角色就当成偶像剧男主角单相思了(我似乎可以说也极有可能是两情相悦)。虽然他对我来说很有魅力,但我不能确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,我看人的样本量不高,不好判断究竟是准还是不准。判断不准就不做判断,惹不起躲得起,只是我想到我看上的纹身贴就鼻子一酸,要是没有李丰田,我跟谁贴去啊。

    但我还是要扭头走开,他扯着我的袖子把我拉进他怀里。“对不起,”他好声好气地说,“对不起还不行吗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开我,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不放,”他说,“放了你,你跑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我不跑,”于是我郑重地说,“我有事问你。你答得好我既往不咎,答不出来我们就沙扬娜拉——就永别,懂吗?”

    “问吧,”他低头看着地面说。他似乎并不指望自己能答得多好,但我有这个指望。

    “你杀过人没有?”我问。

    他抬眸看了我一眼,笑了一下,说,“你以为杀人是多简单的事儿啊?”

    我松了口气,又说,“不许骗我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尽量,”他说,然后又整个抬起头来,讨好地笑着补充说,“尽量。”

    “我相信你,”我重复道,“不许骗我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他放开我的手,把手拢进袖子里说,“快上去吧,早点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——你也注意身体,腿脚不灵便不方便上班就请假,”我说,“下周见。”

    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小插曲,后来也没有引起什么涟漪,只是我没想到他说尽量还真是尽量,没说真话,也没撒谎,够可以的(笑声)。

    烟点完了,换一根儿吧。拿着也行,手里不拿东西不舒服。——谢谢警官。